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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,其中还有一些是要和她们去同样的地方。虽然她们并不随便和陌生人攀谈,但偶尔也会和她们中的一些一起向前行进,尤其是当她们认得路的时候。城镇的附近有时会有叫做“坦克坟墓”的战壕,那是当地居民为了阻挡美国坦克的前进而专门准备的,每当我俩听到枪战声时,便会蜷缩着躲在这些战壕里。那天有场特别激烈的交战,她们俩都很害怕。艾薇儿在日记里写道:

“敌人再次发动了攻击,她们不得不退回到树林里。攻击十分猛烈,她们真的不知道能否能活着出来。我在想:‘是不是就只能这样了?这就是尽头了吗?她们会不会死在这儿?’好在最终她们毫发无损地逃过了一劫,这才让她们松了一口气,可是对于未来我依然非常担忧……”

艾薇儿已经意识到她们的旅程有多么危险,她们要冒着多大的危险才能回到妈妈的身边。当她们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,我看到一群士兵正在和一个外国的男子说话,那人身材高大,身上穿着深色的大衣,空气中传递着危险的信号。一名德国军官大叫着质问他的身份,“你的证件呢?”军官显然很生气,接着便从他的皮带中掏出了手枪。

艾薇儿迅速挪动身体想要挡住我的视线,但是已经太迟了。我看到了军官向那名男子瞄准、开枪的全部过程,听到了手枪射击的声音,看到了那人的身体慢慢垮下,并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的全部经过,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,鲜血从胸口慢慢流出,最后染成了一摊血渍。艾薇儿牵起姐姐的手,赶忙将她拉向自己身边继续向前赶路,可是布鲁爱从头到脚一直在抖个不停。

“不要想它了,妹妹,忘掉你看到的,想那些高兴的事情。”她低声说道。

她们沿路前行,渐渐远离了刚才目击可怕事件的地点。艾薇儿开始唱起了歌来,过了一会儿,布鲁爱也试着去忘记刚才看到的可怕一幕,跟着艾薇儿一起唱了起来。

途中她们经过了一个几分钟前还是战场的地方。那一幕恐怖骇人的场景让人难以释怀。遍地都是伤亡的士兵,战地救护人员将伤者一个个抬上车;坦克和武装车辆四散在各处,有些车身上还冒着浓烟,有些则还在燃烧;救护人员提着担架到处跑,抬起受伤的士兵,空气中充斥着士兵们痛苦的呻吟声,偶尔还会传来因剧痛而引发的、尖锐的哭喊声。有些士兵蹲在那些一动也不动、好像已经死去了的士兵身边。

“他们在干什么?”布鲁爱问艾薇儿到2。

“他们在确认那些人是不是依然活着。如果她们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,他们便会拿掉这些士兵身上的姓名牌。所有的士兵都会在脖子上挂一块用链子串好的牌子,以便识别她们的身份,一旦他们遭遇了不测,就能及时地告知她们的家属。”

布鲁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。“拜托,拜托了。”她开始祈祷,请不要让她们也收到任何这样的消息,不要让爸爸躺在哪个地方让别人取下他的姓名牌,告诉她们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任务已经完成了,而且将永远不会再回到她们身边。

布鲁爱当时一直在想,即便是现在我也依旧在想,这些士兵会不会把他们战友的尸体和敌军士兵的尸体放置在一起,埋葬在相同的坟墓里呢?在后来的日子里,她学到了一句德国谚语:“他们悼念死去的人,而他们已经找到她们的安宁。”

每当眼前出现这一幕时,她就会对自己说这句话。

她们蹒跚地走出了那片战场,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让她们的心情稍微地舒缓了一些。途中她们遇到两名军人,幸运的是她们和他们同路,而且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。通过他们的介绍,姐妹俩知道了他们是欧斯德曼先生和史登军官。

他们带姐妹俩来到了葛拉芬那村,那是靠近欧柏利姆的一个小村庄,在这有一间医院,他们说服了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给姐妹俩提供一个房间过夜。之后她们被带到了一间只有两张床铺的房间,所以最后这两名军人睡一张床,布鲁爱和艾薇儿则睡在另外一张床上。此时,姐妹俩已经非常累了,而且她们知道在这个时候能睡在床上是多么得难得,尤其是在深沟里睡过一夜之后,她们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介意这个安排,况且这两位也都是品德良好的年轻男子。

睡觉的时候她们穿着所有的衣服,甚至包括靴子。他们说这很重要,因为危险无处不在,随时都要做好逃命的准备。布鲁爱从来都没有和陌生人在一个房间里夜宿过,感觉一切都新奇而有趣,尤其是在听到他们其中一人的鼾声时,她想到了爸爸,她听到过爸爸的鼾声,但那好像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。

不一会儿,医院病房里受伤士兵的啜泣和哭喊声将她吵醒,另一种记忆永久地萦绕在她的脑海中,挥之不去:糟糕的卫生情况、消毒水的味道,还有破裂的、沾满鲜血的伤口。她们的房门半开着,也许是为了在发生危险的时候可以紧急逃生,正如那两位士兵之前所说的。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偶尔能让我看见从这里经过的医生和护士,她们在地上投射出影子,先是逐渐变大接着又填满整条走廊,再逐渐减弱直到最终消失。我虔诚地向天主祷告,感谢他没有让她们受伤或是经历任何苦痛,慢慢地她又一次进入了梦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