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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明夷皱了皱眉:“我现在不叫阿多,我叫陆明夷。”

“是,陆将军是爵爷的儿子。”

这句话,陆明夷听来总觉得有点嘲弄之意。他冷冷道:“如果我不肯赦免柯世保,你就要公开这事么?”

老者的身体一震,看着陆明夷,眼里却浮起了痛苦。

这个柯姓老者,年轻曾经当过兵。当的,却是昔年曾经有天下第一名将之号的陆经渔的亲兵。

陆经渔这个名字,仅仅几年前,已经近乎被彻底遗忘。但随着陆明夷的崛起,这名字又开始播于人口了。当柯姓老者在旁人嘴里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时,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激动。很多年以前,当他还年轻,和别人一样,将陆经渔这个名将视若神明,即使陆经渔参加的最后一场战斗是一场惨败,仍然无改陆经渔在他心中的形像。

高鹫城一败,柯老者逃出了那片杀戮之地,千辛万苦回到了雾云城。从那时起,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,安于在雾云城做一个砌墙粉刷的手艺人。每当听到战争、名将这些词,他想到的便仍是陆经渔这个老上司。在他心目中,真正的名将,只有陆经渔一人。

过了几年,有一次柯老者给一户人家修一堵被大雨泡坏了的墙时,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昔日的同僚。这同僚姓王,当年与他一样,也是陆经渔的亲兵。两个老友在帝都重逢,自是说不出的高兴。两人时不时就一块儿喝酒,说起前事,那王某说自己从高鹫城中败出来后,一直跟随着陆爵爷。这些年,陆爵爷一直隐居在南疆的五羊城中,直到去年才离开。爵爷仍然壮志凌云,暗中招纳旧部,柯老者若不是远在雾云城失去消息,当时爵爷肯定也会把他招回来的。

只是,没有把柯老者招回麾下,实是柯老者之幸。那王某如是说。柯老者再问,他也不肯再说了。柯老者自然知道,爵爷肯定已不在人世,否则以他之心志,岂肯长久无声无息地雌伏?世上之事向来如此,无数惊才绝艳之人,却得不到机会,无声无息地在这世上走了个过场罢了。爵爷能够留下自己的名字,已然是十分幸运的事了。

王某也有个妻子。他的妻子长得很清秀,显然是个小家碧玉,姓梁,王某称她为“美娘”,但举止间却总有点异样的尊敬。

过了几年,柯老者自己的儿子长到了五六岁,王某那个叫“美娘”的妻子也产下一子。柯某当时带了点礼物前来道贺,问起孩子的名字,王某说名叫阿多,大名叫满多。王满多这名,一听便是个乡里之人,不过王某说自己什么都见过了,也不希望儿子有什么大出息。就算和爵爷一般又如何?最终还不是无声无息。说到动情处,两个曾经的老兵都洒下一把热泪,算是对过去的悼念。

又过了几年,那阿多已经五岁了,有一年秋天疫病大发,王某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,结果得了绞肠痧,当夜就死了。柯老者听得消息,第二天马上赶来,帮着料理了后事,说起将来,那梁氏却很要强,说要回之江省去投奔一个亲戚,别的也没说什么。柯老者见她心念已决,便也不好阻拦,送了些钱给她,以后便失去了音讯。这些年来,他也早把这件事忘了,直到刚才看到陆明夷。

陆明夷是爵爷的儿子。这个消息他也早就听说过了,当得知儿子就在陆明夷麾下当兵,柯老者还说不出的高兴。爵爷虽然不在了,但他留下一个英雄无敌的儿子,而自己儿子又成为爵爷儿子的部下,冥冥中简直是命里注定。可是今天听得儿子因为犯了军纪,陆明夷有杀他号令之意,柯老者也再坐不住了。虽然他也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,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无论如何都要来向爵爷的公子求个情,卖卖自己的老面子。

这是柯老者来时的想法。可是当他看到陆明夷时,却差点惊叫起来。

爵爷的样子,他至今未忘。而王某的模样,他同样记得很清楚。虽然王某和爵爷的面盘差不多,但到底是两副相貌。而他眼前看到这个自称是爵爷之子的陆明夷,却活脱脱就是个年轻时的王某,和爵爷并不怎么像。特别是陆明夷看到他时的神情,也同样有点异样。

最后一次看到阿多时,阿多已经五岁了。这个年纪,也已经记事,阿多肯定也记得自己的模样。特别是十几年过去,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大变化。特别是当他试探地叫了一声“阿多”时,陆明夷并没有否认。

如果他完全否认自己是阿多,柯老者便不会再说什么了。一个连亲身父亲都不承认的人,杀个把人根本不在话下,多说亦是无益。但陆明夷承认了,柯老者也又生起了一分希望。他看着陆明夷,低低道:“陆将军,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