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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村北村南路两行,溪头溪尾水声凉。浅深人影月昏黄。风吹来一缕幽香,是那边缟衣红裳,暮雪纷飞夜正长。”这曲子很是幽雅,其实与现在厅堂中的热闹景象很不协调,但邓小姐纤指一拨,一串琵琶声滚落弦索,所有人都似踏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山中孤村外,看着炊烟袅袅,一钩昏黄淡月升起。程迪文也听得痴了,心道:天下竟有这等人!

程迪文在雾云城时,爱上了萧舜华,但萧舜华已有男友,对他也不过是个寻常朋友,程迪文知道后很是失望。待见到邓小姐,实有种魂梦与之、茶饮不思之感,等到见她琵琶之技一高至此,更是魂不守舍,只觉此生若错过此缘,活着都无味了。等琵琶声弹罢了这一段过门,他将笛声放到唇边,轻声一吹。程迪文的笛技确已当世不作第二人想,此时更是用出了十二分本事,这支《踏雪寻梅》又不似《大曲》这样一味雍容华贵,真个清丽绝人,便是堂中端茶送水的仆佣,亦听得如醉如痴。

迪文吹得真不错。郑司楚想着,可是心头却也疼痛得有如刀绞。在他心里,实是希望与邓小姐合奏的不是程迪文而是自己。虽然自己的笛技尚不如程迪文,但听得出,程迪文的技艺虽高,却仍是一味纤弱,便如流水无骨,说不好听点,便是未脱匠气。琵琶声本来柔媚动人,笛声应该有清越之气,但现在听来,这笛声比琵琶声更加柔美。“和”字已矣,“谐”字则显得有点不妥,怪不得当初他编《大曲》时,也说吹来总觉抵牾。

如果是我吹的话,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!

郑司楚在心底叫着。可是现在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个哑巴笛师,只能在一边听着而已。他想着,只觉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痛楚。

小不忍则乱大谋,现在你是来做什么的?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着。可不管怎么说,心头的痛楚仍是丝毫未减。虽然笛声和琵琶声如此清丽优美,可每一个音符都似把小小的刀子,在扎着他的心口。他暗暗长吁了口气,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。

你是疯了不成?这儿是敌人的地方。他对自己说着,可是那种酸楚之感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。

程迪文此时已是沉浸在乐音之中。“是那边缟衣红裳”,那边的邓小姐还真是穿着一身淡红衣裙,便如寒梅乍放。他越吹越是得心应手,只觉平生吹笛,只怕这一次算发挥得最好,日后说不定都不会有这等境界了。此时已到一曲终了,他的笛声更是婉转,厅堂上炉火烧得很热,外面虽是大雪纷飞,座中却热气腾腾,但所有人都如身在飞雪中,清凉彻骨,心神为之一爽。

待曲声一结,余音未了,有人狂呼道:“此曲真非人间所有!世上无双!”

邓小姐眉头微微一皱。这时候叫好实是大煞风景,有这等行为的自是那申公北了。不过他这般大声疾呼,旁人也纷纷赞叹。先前听林先生的乐班演奏《大曲》,已觉美不胜收,现在听了这笛声和琵琶合奏,虽然远不及乐班繁复,但少少许胜多多许,林先生的乐班实在已似俗脂村粉,不堪一听。那苗进和亦是又惊又喜,他在礼部为官多年,高手乐人见过不知凡几,今番所听却是平生仅有,他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
虽然申公北不知趣的叫好让程迪文亦有点不快,但能与邓小姐合奏,他这一点不快转瞬即逝。他放好笛子,笑道:“邓小姐之琵琶,真是天下独绝,若蒋夫人听了,必定赞不绝口。”

一听他说起蒋夫人,邓小姐眼里亦是一亮,但马上又淡淡道:“程主簿客气了。”

她有点不冷不热,程迪文却还要喋喋不休。林先生察颜观色,见邓小姐对程迪文反倒有点冷淡,心想:邓小姐看不上程主簿吗?只怕这撮合做不成了。他怕程迪文尴尬,忙在一旁笑道:“程主簿的笛技,邓小姐的琵琶,都让人叹为观止,敝班乐师此番实是受益匪浅。”

若是平时,程迪文总要客气几句,但现在他满脑子都在邓小姐身上,客套话也懒得说了,只向邓小姐道:“邓小姐,在下余兴犹在,是不是再合奏一曲?”

邓小姐嫣然一笑道:“程主簿好兴趣,只是小女子已有些倦意。”

程迪文还要不依不饶地问些什么,林先生见邓小姐明显已有点不耐烦。他不知邓小姐为什么对程迪文一下观感这么差,但自命知趣,忙道:“程主簿,对了,我新近收到一幅尉迟大钵的画作,却有点存疑,想请诸位一览可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