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几次谢蕴昭撞见别人言语欺负他,他也不言不语,她就帮着说了几句,所以和钱恒还算熟悉。

“钱恒!”谢蕴昭叫了一声,“你去哪里哩?”

钱恒紧张地回头,看见是她和沈越,才放松一些,又赶快比了个“噤声”的手势。

“怎么了,你要做什么坏事哩?难道要逃学?”谢蕴昭走上去,看看外头繁华的街道,一把摁上对方的肩,“好兄弟一起走哩,你逃学怎么不叫上我哩?”

沈越在背后哭笑不得:“云留!”

钱恒却笑不出来,低声说:“家里托人传信,说父亲病重,叫我赶快回去看看。今日并非休沐,我……”

沈越也走上来,闻言安慰了他几句,又说:“孝道为重,你不若告假,在家中照顾令尊一段时日,学院定然会应允。”

钱恒看了他一眼,苦笑一下,没说话。沈越有些疑惑,下意识看向谢蕴昭。

谢蕴昭再拍拍钱恒的肩:“没事哩,你去告假好哩,我那份补贴分你一半,沈越也可以分你一半哩。”

“补贴……啊。”沈越才反应过来,有些羞赧。学院会按日为学子发放些许钱财、干粮,但如果告假,告假期间的补贴也就告吹。

沈越家里不缺这些,本人也从没放在心上,虽然知道钱恒家贫,一时却想不到那里去。现在明白过来,便觉得自己那句“告假”说得太轻松、太不食人间疾苦,一时叫他耳朵羞红。

“对不住……不,对,我的补贴也分你一半,不对,是全部……”

“钱恒你不要听他放屁哩。”谢蕴昭很干脆地踩了他一脚。

沈越吃痛,震惊、茫然又有点委屈地看着她。

钱恒迟疑再三,终于还是低头一礼,羞愧又感激地道了一声谢,掩面回到晴雪苑,去向师长告假。

等他走远,沈越才虚心求教:“云留,我方才说错了什么?”

谢蕴昭使劲一拍他的脊背,语重心长:“沈少爷,你知道什么叫‘自尊心’哩?你想帮助别人的心意是好的,但是你跟平民差距太大,这种事本身就让人很受伤哩。”

沈越讷讷: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
“所以我觉得课堂上夫子说得不对哩。”年轻人语气散漫,仿佛只随便提起,“对普通的平民来说,平时根本接触不到修仙者哩,反而和本地小官小吏、有钱人家接触更多。我从老家过来,靠的是给有钱的商人当护卫哩,我家女郎从老家过来,也是因为在那边被县令和大户欺负哩。”

她看向怔然的沈越:“那些仙门可能有欺负世家,但欺负平民的好像是世家和官员,不是修仙者哩。”

年少的世家子头脑有些困惑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说得不错,正是这个道理。”

微哑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。普通的、本该毫无辨识度的男声,却因为过于冰冷淡漠而能够让人记得住。

白绸蒙眼的青年似乎刚从书院那边过来。他手里还抱着个双层食盒,应该是刚刚领了饭蔬回来。

眼看他越走越近,谢蕴昭连忙指着他脚边说:“王离,有门槛!”

王离身形顿了顿,面无表情地抬腿跨过。

“嗯。”

沈越见礼道:“原来是王十一郎。”

青年没说话,谢蕴昭好奇道:“十一郎?原来你排行十一哩。”

王离“看”了她一眼,淡淡:“嗯。”

沈越还试图搭话:“听闻十一郎平日都在院内由专人教导,如果课业上有疑问,可以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

面无表情的盲人青年抱着食盒,往晴雪苑中走去。

“门槛!”谢蕴昭及时出声。

等他顺利跨过去了,她才对那个背影说:“王离,沈越一片好心,你好歹道一声谢哩。”

青年转过身,“看”她一眼,再微微转动脖子,“看”沈越一眼。

“多谢,不必。”

沈越:……

他感觉自己在短时间内微妙地受到了两次打击。

王离说完话,却没有离开的意思,而是重新“盯”向谢蕴昭的方向。

“许云留,你可曾用饭?”他淡淡问,“没有的话,可同我一起。”

“多谢,不必。”谢蕴昭假笑,大力拍沈越的肩,“我要和沈越一起吃哩。好兄弟就要一起吃饭!”

沈越一听,竟然有点受宠若惊。

王离静静地站了片刻,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。

没走两步,他脚下就绊了一下,险些把食盒摔出去。

谢蕴昭嘴角抽了一下。

眼盲的青年又走了几步,又绊了一下。

沈越见状,深觉义不容辞:“十一郎,且让我来帮你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对方头也不回,声音冷淡至极,“多事。”

沈越:……

短时间内,第三次打击。他突然有种冲动,想找个地方静静坐下,思考人生。

谢蕴昭呵呵冷笑:“让他装,让他一个人走。沈越,我们走哩。”

沈越老老实实点头。

晴雪苑中的青年再度停了停,然后……

……身形一晃,食盒脱手飞出。

“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哩!!我陪你吃饭哩!!!”

谢蕴昭反应迅速,冲上去一把抱住食盒,顺便拉了一把快摔倒的青年。

“浪费食物是不好的哩!”

青年面上毫无波动,平静地从她手里接过食盒,漠然道:“多谢。”

目睹了这一切的沈越:……

年少的世家子捧着一颗饱受打击的、破碎的、沧桑的心,伤心欲绝、形单影只地走向了书院一方。

谢蕴昭同他挥挥手,认命地扮演一个人形导盲杖。

“抬腿。”

“往左。”

“前面有水池,往右边三步。”

“唉……”她叹了口气,“今天的午饭吃不上哩。”

王离脚步不停,面色冷淡:“我拿了双份。”

“嗯?”

“午饭,”他平平重复道,“我拿了双份。”

“哦,好,一份归我哩!等等,你拿两份干嘛哩?你有访客?还是说你要吃两份哩?”

王离步伐流畅地走着,不疾不徐,没有丝毫卡顿。双层的食盒抱在他怀里,也待得很安稳。

“直觉罢了。”

他淡然地说出这句话,唇边有一个近似微笑的涟漪一闪而过。

……

第二天。

上午的课堂,夫子迟到了。

等他匆匆走进室内,谁都能看出那张面容上的震惊和沉痛。

他扫了一圈室内众人,深吸一口气。

“钱恒一家三人……全部遇害。”:,,,